云塔，一个村庄里的中国

01 阿吾当文的新车

阿吾当文换了辆新车，这次是湛红的新款北京吉普，硬派越野，走在云塔的路上，随时刮起一阵烟尘，很是拉风。在玉树这样交通特别不方便的地方，车是生活的必需品，重要性甚至要高于蔬菜和肉，因为在动辄距离乡镇100公里的牧区，没有车，你连肉和蔬菜都买不到。

因此这样的必需品，也就成为村庄里身份的象征。当文之前的车是一辆长丰猎豹黑金刚，拥有三菱帕杰罗的发动机，力量很不错。但是当文还是不太开心，因为村里很早就有人买了真正的三菱帕杰罗，这就好像李鬼碰到李逵，碰到也只能绕道。

“那车还是六缸的”，阿吾当文会在晚上的时候和我聊起那辆车，眼神闪耀，好像在聊一个当红明星。不过很快，帕杰罗就过气了，村子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牛头车”。在玉树，丰田的标志因为像一个牛的头，所以被称为“牛头车。”考虑到牦牛是我们藏族同胞的图腾，“牛头车”的地位可见一斑。丰田车款式很多，尤以普拉多和克鲁泽最为瞩目。

“村子里，牛头五六个有了吧。”过去十年，云塔的车就好像是一个信号塔，连接着外部的变化，一直传输到这悠远的山谷。

笔者和阿吾当文、西然的合影

能够支持云塔村买新车的，是虫草。在玉树，有“玉树虫草看云塔”的说法，作为玉树市最重要的虫草产区，云塔的家庭年收入中虫草能占到80-90%，平均每户可以有10万左右的收入。

虫草收入很好地保证云塔牧民的生活质量，与此同时，很多年轻人因为只需要采挖一个月虫草就足以支持一年的生活，都选择搬迁到了县城或者乡上，只在采挖虫草的5-6月才会来到村里。

“即使没有虫草，年轻人还是会离开这里。”当文和我说。一个村庄草场的面积、以及可以饲养的家畜毕竟是有限的，而随着人口的增加，无论如何，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离开草场。

只是有虫草的家庭显然可以在城市里面生活得好一些，买了崭新的“牛头车”开到村里，展示着生活的富足；而更多没有虫草的家庭，只能寄希望于城市能够给他们提供其他生活的可能。

不同于我们的认识，在玉树这样看似偏远的牧区，实际的城镇化一直在稳步发生，甚至更快。在云塔村三社近600人中，长期住在牧区只有150人左右。而在虫草重要产区澜沧江源头的杂多县，全县6万人，有将近5万人选择住在乡镇、县城或者州府，实际的城镇化率超过80%。而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玉树城镇人口比重上升至18.51个百分点，高于全国平均的14.21%.

草原，当然是田园牧歌，逐水草而居的浪漫寄托；但人口流动依然是这个资源有限的时代不可逆转的趋势。牧民们买了车，离开草原，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可阻挡；对于草原来说，这或许是一件能够降低草场压力的好事，但随着这几年虫草收入的波动，我们不知道城镇是否提供了足够的就业机会，能够快速分流来自牧区的大量劳动力，而离开草原的牧人和牧人离开后的草原，又面临着怎样新的挑战？

云塔的景色

02 布拉家的神秘快乐水

布拉是藏永措的爸爸，当文的老丈人，布拉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在村子里很受人尊重。

2012年的时候，布拉家在村中的三岔路口开了个小卖部，生意络绎不绝，于是我们也就有了喝之不尽的快乐水，甚至还有老干妈。在青藏高原，可乐的配方就像香巴拉一样神秘，在酷热的中午，喝上一口，干涸的喉咙瞬间被灌溉，每一根汗毛都会竖起来。每次爬山的时候，我们都会带上一瓶可乐，尤其是在冬季的时候，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浑身出汗，满身疲惫，而此刻常温状态下的可乐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扭开瓶盖“呲”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快乐了起来。

神秘的快乐水

在云塔每一户人家，你都会在客厅里看到饮料大阵，热情的牧民们恨不得把所有能买到的东西都摆在桌子上，像极了一个八卦图或者桃花岛的迷阵，让你拿起快乐水就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云塔距离州府超过150公里，开车需要至少4个小时，但在这个偏远的村庄，我们从来没有被现代化遗忘过。

在安卓手机的藏文还不成熟之前，苹果手机以其友好的藏文系统而深受老牧民的喜爱。在云塔还不通信号的时候，当文他们就以能够拥有一个最新的iPhone为荣。彼时中国大陆还不是最早发布手机的地区，我曾经靠着华强北的货源，帮助当文拿到全村第一个新款手机，从而迅速确立了我在这个村子里的地位。

但是从快乐水到手机，这些外部世界的快速消费品以及不断更新换代的电子产品，因为在这里没有配套的市政和处理设施，留给草原的只有垃圾。

或许，当一个世界快速进步的时候，是不会有时间和耐心告诉大家，当我们接受了便捷的同时，还需要接受其他什么。

我给成尕买过一个最新的手机，成尕是当文的弟弟，和当文的父母住在一个两层的小楼上；他有两个女儿，会用最简单的汉语叫我“卡登“。

因为两个女儿要上学，成尕也早早的搬到了州府。2010年玉树地震时候成尕在州上买了一块地，盖了政府统一修建的80平方房子。“现在那个房子要50万了，”当文告诉我，“我再也买不起了。”当文之前一直也琢磨着在州上买个房子，这样可以方便孩子们读书。

我告诉当文，就房子涨价这个事，中国哪都是一样的。现在全中国估计有上亿的年轻人每年都在通过努力搬砖，然后希望砌起一间自己的屋子。

“搬砖，你们都需要搬砖头了？”当文一脸的疑惑。

我们都是这样的被所谓的 “方便”、“教育资源”以及“成功”裹挟着。

03 秋吉去上学了

秋吉是当文和藏永措的女儿，一直到10岁才去乡上上学，按照当文的话说，因为秋吉太小了，不能照顾自己，他们又不想搬到乡上去住。但我们都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理由，因为比秋吉小两岁的弟弟闹，很早就去读书了。在重男轻女这件事上，我们不止一次地批评当文，基本见一次就说一次，甚至还想过给秋吉联系果洛的吉美坚赞学校。不过最早拦住我们的是藏永措，她说当文有事情总是不在家，如果秋吉走了，她一个人根本照顾不来家里的牦牛和其他事情。

秋吉和闹

在藏区，很多男性都是社交达人、喝茶冠军，以及会待在除了家之外任何地方的流浪歌手；女性则总是承担着繁重的家务工作，从早上5点过起床，开始烧水、挤牛奶、捡牛粪，基本一天都不能停。因此，很多女性也都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浑身是病。

不过，这些年藏永措也在慢慢的变化，从一开始很害羞地和我们说话，到主动让我们帮忙给她带防晒霜和化妆品；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其实藏永措和我们的年纪差不多，从炉灶中走出来收拾之后，眼睛里散发着特别美丽的光，足以瞭望到任何的远方。

藏永措其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我们曾经在村子里推动了垃圾分类的工作，而因为都是女性在做家务，所以就必须要发动起女性来参与，而不是从来都“君子远庖厨”的藏族汉子。虽然当文他们非常的不情愿，我们还是在村子里组建了一个垃圾管理的妇女小组，而负责人就是藏永措。在垃圾分类运行的那段时间里，藏永措她们自己骑着摩托车，到每家去讲解垃圾分类的方法，也得到了村子里每户家庭女主人的欢迎。

云塔垃圾分类房

随着手机的普及，以及云塔开始通上了信号，藏永措变得活跃了很多，她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不会因为当文出去社交而被困在一栋昏暗的老楼里。

现在，秋吉也可以去上学了，或许当她们毕业出来的时候，这个社会会给藏族女性不一样的目光。而那个时候，藏永措的女性管理小组，还可以继续在村庄中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

云塔妇女管理小组

04 那个村庄里的中国

我已经离开云塔很久了，其实也很惭愧，我大概四五年没有好好听过云塔村的故事了，每次去也都是匆匆忙忙。生活的蝇营狗苟，或许并不允许我们当下在一个村庄待得太久。这些年，我们看到了外部世界巨大的变化，从10年前自然保护还是边缘和小众，到今天逐渐变成大家耳熟能详的话题。

但当自然保护日益成为一个宏大主题，我们很容易沉迷于壮阔叙事，也会经常忽视一个村庄里的故事。而从自然保护的视角来说，无论我们怎么描绘远大图景，最终我们都需要落脚到一个有人的村庄，这才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先决条件。

云塔反盗猎巡护培训

云塔监测队

所以，我们希望关注这些村庄里的故事，他们是中国地图上偏远的一隅，但也可以从这一隅中重新认识中国。他们希望过上好的日子，但草场、牛羊和虫草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生活的日常；他们也享受着现代化带来的便捷，房子、车子和手机都成了必需品，但垃圾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草原上；这里的女性们也希望变得更美，希望变得更加被人尊重，而如果有女性的声音，肯定会让这个辽阔寂寥的地方变得多元且柔软。

这些事情看起来和自然保护没什么关系，却又是一切自然保护的基础。长久以来，我们都希望能够持续关注一个村庄，关注它在这场全球化和市场化中的变化，关注它与自然的互动，最后在自然保护和社区发展之间，找到一个可能的落脚点和平衡点。

感谢字节跳动，让我们可以重新关注到云塔。

此次，我们将和字节跳动联合发起三江源生物多样性保护计划，这个计划也得到了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以及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的支持，更要感谢山水战略合作伙伴华泰证券一直以来的陪伴。我们将通过抖音山水账户的慢直播，来关注云塔；而更重要的是，对于云塔持续的保护和发展支持，我们会来尝试应对着变化，重新调整自然资源的使用方式，并且和社区一起讨论这个村庄的未来。

关注一个村庄，当然没有描述一个宏大的时代、跟进一个热门的议题那么吸引人，但也同样有意思，是不是？

最后，欢迎大家来到抖音，关注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慢直播。

我们将摄像头装到了三江源，装到了云塔，装到了雪豹、水獭和大鵟的家门口。无论是工作摸鱼，还是睡前放松，让我们跨过空间的局限，不再为囿于钢筋水泥森林无法拥抱大自然而耿耿于怀，来看三江源的天光云色，来听三江源的流水微风，在这里，你或许能延续云獭慢直播中与水獭穿越镜头的对视，或许会目睹大鵟一家的成长日常，或许会与更多的神奇生物有一场充满欧气的不期而遇……

慢直播中的部分画面

大家可以来找找动物在哪里

之前云獭慢直播中同个位点拍摄到的画面

我们将在抖音直播间【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开启长期的三江源全天候慢直播，邀请大家共同感受三江源的美，也欢迎大家将摄像头前出现的动物身影记录下来，分享精彩截屏并艾特我们，加入我们云监测员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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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赵翔

编辑/ 邸皓

排版/ 王善玮、李彦臻

*本文来自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和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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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赵翔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保护主任。自2011年开始驻点三江源，推动以雪豹为旗舰物种的社区保护工作，关注传统文化、市场经济、政策等影响因素下，人与野生动物的共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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